與感動並存的藝術呈現

作者/林芳宜

(作曲家暨台新藝術獎評審委員、藝評人)

發表時間：2011/05/09 04:05:42

初看《米靈岸》的演出計畫時，著實十分擔心且疑慮重重，近幾年來，表演藝術在各種現實因素的衝擊下，囫圇吞棗地推出跨界創作，不僅探不出正面的跨界合作模式，往往連本行的品質都賠得一乾二淨，而這其中又以打著「保存傳統」的族群音樂最為氾濫，往往消費了族群的符號、燃燒了觀眾的熱情，創作者與表演者卻在作品中迷失了初衷。

「米靈岸」一詞取自排灣族的「吟唱藝術」，有如口述歷史般地將族群神話代代傳承，RS傳唱者音樂劇團以《米靈岸》作為作品名稱，即以「傳說」為作品定調，再從整部演出的段落來看，製作人胡健的確有著重現排灣族傳統祭儀的野心，六個章節以儀式般的氛圍串聯，將傳說與現實的時空交織在一起，同時也解決了傳統與創新並存的扞格。

 

全劇由王宏恩擔任說書人、由芮斯擔任傳說中的女巫，說書人代表現實生活的國度，身旁還時時出現身著現代衣服的小孩；以傳統服飾盛裝的女巫即歌隊則穿梭於現在與過去的時空裡，女巫身邊也有一群穿著傳統服裝的小孩，與女巫的歌聲相應和。說書人、女巫、舞者、部落耆老與新生代，共同擔任這部跳躍在現實與傳說的作品骨架，而說書人的敘述成為將骨架串起的無形的線。王宏恩擔任這個角色遊刃有餘，尤其進退有度，讓時空與情緒的場景有效且不露痕跡地轉換。

 

然而若要談到「轉換」的功能，第一功臣當屬舞台設計。《米靈岸》的創作過程歷經數度更迭，空間即是一個重要的變數。原民的生活空間一向海闊天空，有形的、無形的，全部都在大自然裡，《米靈岸》要從山林的原生地搬上舞台上作為一部表演作品，是非常艱辛的嘗試。這部作品既要重現來自古老族人的傳說，首選當然是戶外的自然空間，然而劇團的企圖心卻不僅在於「重現」，更希望透過整部故事走入城市，向「城市」展現來自族人文化中的美感，而原民的祭儀與場域的關係一向緊密相連，如何在舞台的設計與調度間達到「重現」也兼顧技術的可行性與創作的藝術性？相信也是對設計者的嚴苛考驗。《米靈岸》最後選擇在華山東二館，只有樑柱沒有牆面的東二館，提供了一個具備「表演」的舞台空間、同時也給了無限延伸的可能性。兩面可收可展的白色布幕是場景調度的重要工具，同時也成為投影的介面，透過投影除了賦予山林場域具象的意義外，輕透的質材也呈現出相當豐富的意境與空間層次。此外向場外延伸的傾斜舞台，更打破了東二館的狹隘，引領觀眾的視線突破框架，整個舞台硬體與軟體的設計，跟隨著劇情在當下、回憶與傳說中穿梭，成功地跨越了山林與城市之間的距離。

 

除了有形的舞台之外，《米靈岸》的成功還在於音樂。看多了意圖「以創新延續傳統」卻將傳統之美毀之殆盡的作品、或是兼持「原汁原味」卻因走進表演場域而成為缺手缺腳的半表演作品，對於《米靈岸》如何呈現傳統之外，還能給予「新味」，觀看前還真是期待與疑慮參半。《米靈岸》的音樂除了古謠之外，還有王希文的音樂設計，而音樂設計的部份又分為串場小品與為烘托古謠及舞蹈的部份，無論是串場或是與古謠及舞蹈的共同呈現，整體的節奏與聲音質感，都緊扣原味卻不失新意，雖然使用了電子器材與現代的配器手法，但卻巧妙地融合在古謠之中，不僅沒有破壞了古謠原有的美感，更因這個部份而使質樸的原民歌舞有了舞台表演的魅力，王希文的音樂設計對《米靈岸》將傳統祭儀搬上表演舞台所應具備的藝術性，無疑地提供了相當大的助力。

 

整部作品最亮眼部份，還是傳統的核心─部落族人與泰武國小的歌隊，這是一群無論是在山野或是在豪華劇院中，對於傳唱這件事情始終如一的天成歌者，雖然這不能算是《米靈岸》創作的一部分，但將他們放在一部作品中、維持原有的美感也推動了整部作品的活力，仍需創作者的巧思。與歌隊具有同樣效能的為舞蹈的部份，但與歌隊的原味恰恰相反，舞蹈從傳統的語彙中發展出大量的新創，它是新的舞蹈，卻令人無法錯認它的根源，尤其在出現的時間點上恰到好處，搶眼卻不喧嘩、精采卻不戀棧，雖是整部作品中最具爆發力的部份，但同時卻也最能呈現原民的內斂之美。

 

《米靈岸》讓人終於看到原民文化從族群文化轉化為舞台藝術的一線希望：將美麗絕倫的古謠歌隊搬上舞台，卻不將之占為己身之創作、創新的舞樂與傳統相融，但同時卻又具備獨立存在的藝術性、沒有自溺的情感表述，卻細膩爬梳歌舞中的故事、在劇場中還原原民場域，同時以劇場技術呈現開闊的格局。雖然有些細微的橋段仍稍嫌流於矯情，但瑕不掩瑜，整體來說，仍算是一部已經脫離企圖以「族群感動」覆蓋「劇場藝術性」的作品，期待《米靈岸》這樣的作品能夠成為一個里程碑，不僅延續傳統與感動，更能將傳承的果實投入表演藝術的領域中。

(本文作者為表演藝術生態觀察與評論工作者)

 

文章出處

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 藝評台 http://artcriticism.ncafroc.org.tw/demo.php?ItemType=browse&no=71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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